张光翰这番话,说得赵匡胤悚然心惊,急忙问道:“你这番推测可有实证?”
张光翰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指着一旁繁多的奏章,缓缓说道:“虽没有实证,但这段时间,我翻阅了这二十多年来有关长孙思恭的所有文书,心里的这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如果我是长孙思恭,我一定会这么做。”
赵匡胤眼中精亮的眸光紧紧聚成一点,他心里知道张光翰的说法有极大的可能,这确实不失为一条好的谈饷、保全、干政的路子。但他又不愿去面对,如今距离长孙思恭进京只剩下小半个月的时间了,若真有这么一个人,进京之前不能找出来,柴荣想拆撤长孙氏的布局就危险了,一招不慎,陇西军叛乱,莫说寿州、幽云十六州光复无望,便就是这大周的江山也要岌岌可危。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匡胤从前觉得柴荣对陇西、对郭氏太过纵容,总有一份半点源于自身性格的软弱。而今看来,比起刚毅来,坚忍与谨慎更是一个帝王所需。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又问:“此事关乎重大,这番推测,你跟陛下讲过了吗?”
张光翰面色凝重,迟疑了一刻,才道:“还没有。”接着又道,“陛下虽许了密奏之权,但我并不打算将此事上奏。”
赵匡胤疑惑不堪,眼中突突窜起了两团怒火,道:“为何不奏?”
张光翰迎着他的目光,凛然道:“大哥,君心难料。陛下只是要彻查长孙氏的党羽,咱们竭力去查找便是,何必给陛下多余的疑心。难道大哥不担心陛下怀疑,在朝中与长孙思恭暗相勾结的人就是你么?”
一番话,如天雷劈顶,砸碎了赵匡胤君臣同心的幻像,竟显出他的几分幼稚。他想了想,自己亦觉得自己倒是长孙思恭合适的人选。只好苦笑一声,哀叹道:“若是如此,此事便要难上加难了。”
匡义也被张光翰的话吓了一跳,他不似赵匡胤那般旷达,当下便有几分愤愤:“大哥为陛下也称得上是殚精竭虑,竟这点信任也没有。倒不如任由长孙氏做大,管它寿州也罢、南唐也罢。不理他们,大哥仍好端端的是二品的将军,何必白担这君王的忧虑。”
赵匡胤此时正隐约想起一事,突然听到匡义之言与朝中骑墙草的臣工们如出一辙,心里恼怒不堪,只冷冷地说:“我自十八岁起跟着先帝,到今天也有十几载的时光。国运兴也好,衰也罢,我却看明白了一件事,凡事皆必出自一人。权柄旁落或朝权分散,令行不一,到头来就是争乱不休、事事制肘。你从前还懂圣贤之礼,如今跟那帮油混子待久了,只学会了明哲保身之术,日后还指望你成何大业?”
匡义自幼丧父,赵匡胤如兄如父,却从未如此严厉地申斥过他,何况还有旁人在场。脸面顿时便有些挂不住,却不敢发作,只好连忙跪下谢罪。赵匡胤也不搭理,两兄弟便沉默僵持着,倒让张光翰在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春风绵绵,从茶室半掩着的窗户中吹进来,夹带着一股沁心的花香,偶尔还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入耳。赵匡胤方才在心头隐约的想法突然明晰起来,扭过头,对匡义说道:“你还记得那个余爷吗?曾索要过一个花鸟使的位置。你去套套话,查他究竟是为谁谋职,兴许这条线能摸到正主。”
张光翰不明就里,听得一头雾水,匡义却顿时明了,欣喜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方才的不豫便如膝上的灰土,拍一拍便不见了。
第14章 茶局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早春的清风在空中转了个弯,轻轻绵绵地绕过狮子楼精美的窗户,拂在匡义直直挺立的身躯上,将绛色暗纹的两只宽袖吹得招动不已,他清俊的目光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停在街角那辆暗青色的马车。
不一会,从街道的南北两端跑出两个灰衣小厮,在马车前略停了一下,车里的人似乎吩咐了几句,只是一瞬的功夫,两人便又消失在街道人流中。车子缓缓行驶,一直到狮子楼的正门方才停下,打起车帘,仍是一身华锦绸缎的余爷从车上缓缓走了下来。
匡义右手攥了攥拳头,手心便渗出一片湿腻。他突然意识到,这次的任务似乎远要比他料想的艰难。他之前认为,与他这位屡被圣上称赞的政坛新秀相比,余爷不过是一个精明贪婪的市侩小人,只需一点利益便肆意可诱惑驱使。即便赵匡胤早提醒他这是江湖中的一只老狐狸,万事若不能料敌于先,则易被他所挟制。匡义以为不过是大哥担忧过了,而就方才所见,但是这份谨慎,便是自己所不及的。今日这场茶局,更像是一个新猎手不知深浅地要给老狐狸下套。还未开场,心里便起了怯意。
不过再是胆怯,如今也箭在弦上,整冠出迎,寒暄入座,两人都是一般不动声色,摒避了随从,狮子楼里这件高规格的厢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匡义使惯了银子,点的都是狮子楼最拿得出手且昂贵的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又自己拎起酒壶,为余爷斟上了满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水伴着浓郁的香气,未曾入口,便知是上等佳酿。
余爷也见惯了场面,便在心里微微掂量了一下,放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