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心软。
愿听从她的计谋除掉沈崇年是一回,愿以她的名头发出陈情书又是一回,如今便是第三回。
林朝洛总说她太有良知,也太有傲骨,最后必定是要吃亏的。
她这样的人,武官出身能落到文官任上,是好事,不然迟早因良知死在沙场上。
方清露从前还不信,如今是真的信了她后悔,后悔没有听从林朝洛的话。
没能架得住秦玅观的劝说,接下赴任辽东的差事,以至于肩担千钧彻夜难眠是一回;几次为沈长卿所打动,愿予希望是一回。
除此以外,沈长卿似乎早就看出了她与林朝洛的关系不一般。
林朝洛尚在远征途中,许多计策细节只有她知,她若是死了,林朝洛便连策应的人都没有了。
沈长卿叫来医女给她包扎,寻来典狱中最为结实的链条锁紧了她。方清露阖上眼,一一配合。
寒夜里已经响起许多阵脚步声了,方清露敢笃定,沈长卿开始调兵了。
她站起身,锁链摇曳,声响闷重。檐下传来逆党的询问声:做什么?
做什么的?!
火把移近了,百户瞧清了来者,面露谄笑。
沈长卿半张脸影在阴影中,半张脸为火光照亮,面容阴恻恻的,叫人分辨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辽东变了天,守城官兵午时接了令,说是总督换成了沈长卿。
莫名其妙变了天,许多人有疑惑,可沈长卿有北六营的几个将军支持,也没人敢提出异议了上边变来变去也不是没见过,安心做好本职,不乱议朝政便可保命了。
若是斗起来,那就是神仙打架,他们这帮小人能不能活也就只能看八字硬不硬了。
百户瞧着这新任上司,隐隐觉得她不似从前那个笑容和善,温文尔雅的文官了。
见过沈大人,不知上官夜里前来有何公干?百户作揖,用余光瞟着黑暗中甲胄锃亮的兵丁。
上城。沈长卿言简意赅。
您请,您请!百户退开,扬臂哈腰,您这边请!
走过主干道,城墙进入了分叉路段。
百户拐了个弯,引她来左手侧:这边,您走这边!
沈长卿并不听从,坚持反其道而行。
沈大人,那边
沈长卿头也没回,伴随她的护卫以剑隔挡他。
百户噤声了。
大人,就在那儿了。护卫小声提醒。
沈长卿抬手,示意护卫不必跟随。
她已经看到那颗孤零零的头颅了。
出于对死亡的忌惮,百户并未差人清扫此处的积雪,沈长卿迈步的每一步都能留下黑洞洞的足印。
没有火把,她借着月光在幽暗中前行,宛若孤魂野鬼。
梦魇中带着腐烂的皮肉,一眼生蛆,一眼瞪着的头颅并没有出现,沈长卿只看到了一颗干枯的骷髅头。
她扫去了颅顶的积雪,捏着下颌将它带起,凝望着那空洞的眼窝。
拜你所赐,我真成逆贼了。
你的诅咒成真了。沈长卿指腹发力,碾碎了因风吹日晒脆如蝉翼的下颌,我好恨你啊,你为何死得那样轻松
我本想将你挫骨扬灰,秦玅观已替我做了。我觉得还是轻了,应当将你的尸身拖去喂狗。
她的语调那样轻柔,立在远处的护卫还以为她在向父亲诉说这一路的不易,一抬头却见她单手托着骷髅头,缓步下阶。
护卫见着这情形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大人,装进匣子罢。护卫垂眸,低声提醒。
沈长卿双手覆上,掩住断裂处:不必了,我亲自带他回去。
大人护卫忍不住慨叹,这城中过去还曾有流言,说是您亲手杀了老太傅,如今看来,这话可真是荒谬。
沈长卿拉高了披风帽檐,将半张脸遮了进去,轻声道:是荒谬,挑拨离间的话,你竟也信。
护卫僵住了,默不作声地送她回府衙,回来时忍不住向一同起兵的同乡说起此事,叹她是个忍辱负重,尽力保住父亲尸首奇女子。
檐下的脚步声远了。
沈长卿掷下骷髅,用力践踏,将捆缚自己的梦魇踩了个粉碎。
烛火摇曳,沾染碎骨的氍毹被她整个丢进炭盆。
火光窜了上来,在她眼底炽热燃烧。
第180章
浩汗霜风刮天地, 温泉火井无生意。
泽国龙蛇冻不伸,南山瘦柏消残翠。
吱呀声响了半夜,混杂在朔风声中, 分不清是脚步声还是门窗被风刮动的声响。
幽州府衙门窗结实,但也抵不住成宿吹拂的朔风。差役匆忙阖上被风刮开的对扇窗, 瞧见了内屋烛光下跪伏的身影。
隔扇门唰的开了, 缓慢的脚步声响起,耳畔还有若有若无的甲胄摩擦声,刚从象州赶回的禁军千总,心倏地悬了起来。
麂皮靴面拂动玄色的曳撒,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