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江连书本都没有打开便讲了起来。他研究生读的生物,博士攻读的便是作物遗传育种学。其实作物遗产育种并不是最精尖或热门的方向,以祝江的能力,可以选择更前沿的领域,他的导师也为此劝过他,但是祝江十分坚决。
因为有一个人说过,育种是培育未来,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学科。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腕上摔碎的手表,这也是那个人留下的。
不过,在教室里这帮学生眼中,它却晦涩又无聊,就连授课人出众的外表也很难为这门课增色,学生们昏昏欲睡。
虽然如此,祝江还是坚持讲下去,姑父告诉他,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把眼前的事做好。
“作物的繁殖方式分为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两种。由雌雄配子结合,经由受精过程,最后形成种子繁衍后代的……”
这时,死水般的课堂上突然发出一声突兀的偷笑,随即变成最后一排五六个男生心照不宣的奸笑声。女生们朝后排瞥去,有的皱起眉,有的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学生们也是成年人了,一听就明白他们在想什么笑什么。小黑嫌恶地朝后瞪了一眼,苍耳则觉得他们很无聊。
“你们在笑什么?”祝江突然发问。
后排的男生们顿时噤声,低下头不说话。祝江却很执着,他把课堂当做一场试验,笑声就是试验中突然出现的变量,他想要搞清楚变量从何而来。
一个男生小声答道:“没、没什么。”
“给大家分享一下吧。”祝江追问。
同学们不解地看着祝江,不明白他追问这样一个猥琐议题的意义何在。后排的男生们则认定祝江是故意羞辱他们,想让他们出丑来作为惩罚。
中间的男生故意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阴阳怪气道:“我们在讨论有性繁殖啊,老师。”他故意给“有性”两个字加重音,挑衅地看着祝江,意思是想让我难堪,先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
课堂上气氛紧绷,大家期待地等着看祝江的反应。不料祝江像是完全忽视了他言语中的挑衅意味,不但毫不生气,反而继续追问:
“你们对有性繁殖感兴趣?之前学习过吗?有什么心得?”
出言挑衅的男生呆住了,没想到看着斯斯文文的小老师,竟然是个高手?但他也不肯输了气场,硬着头皮继续做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说:
“我倒是一直想学习体验,只可惜没有女同学肯跟我切磋呀。”
“吁——”这话说得相当露骨,教室里顿时起哄声四起,女生里只有少数人跟着起哄,大多数都感到不适。
祝江直到此时才搞明白他们猥琐的笑点。并非他不通人事,而是知识在他眼里是纯粹的,他无法从“有性繁殖”这四个字里衍伸出男女之事的联想,就像其他人也无法和他一样,从日常事物中衍伸出关于科研的联想,本质上是思维方式不同。但祝江并不生气,这些男孩的表现在他眼中,都是正常的生理波动。
这场景突然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候刚过十岁的他被一群充满躁动荷尔蒙的青春期男女包围,课上课下也经常爆发出这样意味不明的笑声,男孩女孩们互相打量,眼神里涌动着他看不懂的东西。等他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却每天泡在实验室里,无暇他顾。
在二十三年短暂人生的每个阶段,祝江与这种充满热情的、暖色调的生活始终隔了一层。
“人类,也属于有性繁殖。人是由精子和卵细胞结合成的受精卵发育而来的,受精卵就是人类的‘种子’。但这门作物育种学讨论的是农作物,也就是植物。如果你们对人类育种感兴趣,可以钻研基因学、细胞生物学等等。”
祝江一脸平静地解释完,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的确,一旦把这些事坦然地摊开来讲,既没什么好笑,也没什么可羞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