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开会,说吴四宝被抓了,免职的免职、“下狱”的“下狱”,她呢,提前下了班,跑到南货店去,买了一堆火腿、咸肉、风鸡、板鸭、醉蟹、糟鱼、并三只黄鱼鲞,还有一壶老酒,跑到盛家去“庆功”。
当然不光是庆功,庆功只能说是一个借口、是整体目的的三分之一,但又不能说她不高兴,她很高兴,这是她用自己的手干的第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她一箭三雕,还布了几条长线,实在也值得高兴。
去看看丁雅立吧,算是高兴的一部分。当她陪着盛东声喝掉不知道已经是多少杯的老酒之后,盛东声去上厕所,而她有些醺然,看着丁雅立冷漠的脸,一时间觉得自己和盛东声都像是到堂子里吃酒的客人,而丁雅立是那个根本不愿从事这行的长三先生。
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倦怠?不是疲惫,不是劳累,而是对生活本身失去了热情,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甚至这条好消息都缺乏兴趣,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还能去哪里,要去哪里,生活去那些地方有什么意义,甚至否定那种意义——
万小鹰知道自己醉了,也已经微醺到忘记自己正在把自己的想法扣在丁雅立的头上来分析。但她看见的丁雅立的不愉快,也不是假的。
那眼角眉梢,那被睫毛剪碎的眼神。
于是她问:“你最近还好吗?”
丁雅立到第二天都记得昨晚拆丝风鸡与十五年的黄酒相配的美好滋味。与自己和丈夫终于安全了的消息相比——丈夫似乎还不那么相信——她还是觉得食物的美好滋味更真实一点。吴四宝被抓了,被日本人抓了,李士群想救他也救不出来,甚至还有可能杀了他灭口,自己就真的安全了吗?她不觉得。毕竟没有76号杀盛东声,军统中统那么多人,万一也想杀他呢?盛东声难道不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做了汉奸、项上人头就多少有个标价吗?
他有标价,如果他肆意妄为的话。自己作为汉奸老婆也一样。
昨晚万小鹰去厕所的时候她把这话对盛东声说了,选择在盛东声半醉的时候说,也有不希望引他太紧张的意思在。盛东声听完,想了想道,不要紧,现在也还说不好,“总之我们先——先依靠她。”他用拇指指着厕所的方向,“这是能干事的人啊……”
算了。她不再问,也不再说,陪二人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实际上她喝的最少,从头清醒到尾。
她想着这一切,此刻人在出门打牌的路上,自嘲自己是汉奸老婆去找另外一群汉奸老婆,说是打牌,牌桌上也经常说到这样的那样的事,正应该是被什么军统中统打包干掉以儆效尤。
杀啊,都该杀,一群汉奸。
到了地方她下车,抬起手理理头发就走进打牌的地方,推开门里面早已是一片喊“三缺一”的吵嚷,她笑道,难道没了我就不打第一圈?“真是稀奇了!”她从来都是帮人家打的。
“今天难得你出来打牌,我们等你啊!”坐庄的胡太太说。
未几开打,三圈以后,正说搬风,笑闹一阵,林太太过来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扶着她肩膀看她的牌,“哎呦,要怎么说都是运气呢!你看人家盛太太这个牌!”
她笑着去打林太太的手,“少胡说啊!三万。”
她的下家梁太太道,“碰!放给我放给我,就差一个呢。”说着摸了一张,看表情不是想要的牌,“不行了不行了,这手气不行!我要搬风!”
众人都笑,林太太道:“搬风也不一定就解决问题啊,时来运转时来运转,时不来,运怎么转呢?欸,不过,说到转运的事情,最近裴家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人群中一时有问“什么事情”的,有问“哪个裴家”的,林太太摆摆手,指挥她打出去一张九万,道:“还能有谁?陶静敏的那个堂姐陶静纯嫁的裴家啊!”一群太太们这才反应过是谁,于是一时有说“哦老大纳妾和正房太太打了一架的那个”的,又有说“听说他们家七小姐已经三结三离了”,还有说“陶静纯的二哥不是前阵子和人做生意才蚀了十万吗”的,丁雅立被吵得不行,道:“裴家嘛,从前我家老太爷和他们家老太爷还有些交谊,就是碰面实在少,人家家还算做过官,我们就没有。六条。她们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