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鹰的肩。
别人羡慕她和汤玉玮,她心满意足,知道的确值得羡慕,甚至也许她们的近况也值得羡慕。但除此以外,她总觉得没什么好羡慕,自己的生活还是问题一大堆。
做了两个月的翻译,按她的理解和雇主的评价,她是一天做出两天的事、一个人做出两个人的事,算是干得快的、算是努力的,然而按照这个状态算,她的收入还是不够——正如所料。
她算的时候已经是对自己满打满算,如果现在稍微“轻松”一点、懈怠一点,那就更加赶不上。她每次想到这里,算的账都是按进出两头算账。一日三餐加上水电和雇一个女佣,按周算,一周三四千元怎么都有,吃就要吃去两千多,火油燃料去三百,一千一周给女佣算是她命好,绝了后的老寡妇,说是来当女佣实际上不如说是来搭伙过活。这一切还只是按照现在的物价来说。按照一定的比例做个上浮,什么意外都没有的情况下,一个月至少近五千元。
只是出,进呢?她就算千字挣一百元,一天便能挣七百,一周下来效率不见得都这么高,一周能挣个五千,就不错了,何况也不是都是千字一百,那样好的事,抢的人太多了。所以,她必须依靠这个租客。
出租自家楼下多出来的那一间长久以来也没人用的书房,水电包了,开伙另算,年轻的夫妇没孩子,一个月是八百元的房租,她自觉定得不高不低,法租界——哪怕现在租界实亡名也亡了,还是有人要选——里算是中规中矩的选择。她把这个定价的想法告诉汤玉玮的时候,汤玉玮说可以,“其实还可以定高一点。”
她说她知道,汤玉玮立刻接着说,但你不会,“你舍不得。”
她倒是欣喜于汤玉玮对自己的了解,但心里道,其实还有一重顾虑——汤玉玮大概也知道但不愿意说出来——她觉得自己母女二人也不算什么好房东,事实证明也如此。母亲挑剔而固执,有时反复无常、不愿将就别人只愿意被将就,作为女儿她有时都觉得难以相处,何况房客?万一发生冲突,自己倒是想要拉架,可是立场尴尬,还缺乏这社交能力,想想那场面她都头疼。
她是需要房客和租金,也要挑选,如今是千挑万选,也不能避免麻烦。如果说母亲的脾气是还没有爆炸的炸弹,那房客的欠租就是她躲避不开的大坑。
这对夫妇是普通的文人小职员,夫妇二人都出去工作,丈夫闲暇还要接写稿子的工作。她好奇问过一次,才知道这位丈夫和汤玉玮的收入几乎有天渊之别,汤玉玮能出高质量的稿件,又快又好,还能附带照片。这位丈夫只能找没人愿意写的东西,人家吃肉他喝冷汤。可这年头连汤玉玮的收入都不一定赶得上物价上涨的程度,何况这对夫妇?他们来的时候,她见他们言谈礼貌、人物文雅、衣着干净,只要押一,加上押金才收了两个月房租而已。结果现在看着他们的样子——同一个屋檐下,邹一下眉头叹一口气也逃不过女佣的眼睛——这个月的房租已经是晚了一周才付,下个月还不知道在哪里。
女佣建议她不妨改成让他们一周一付,或者两周一付,她当时便说了一句,这样他们也付不出来啊,“也是催逼。”女佣没说什么,走了。隔日她才反应过来,女佣大概是怕这对夫妇按月交租会跑路。
跑路。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脑子里不断转着这两个字。会跑吗?也许会。虽然说从这里走了搬到哪里去不是她的问题,但她总觉得这对夫妇是很在乎生活质量、已经很辛苦一定要住的舒服的人,离开自己这里,租界再难找舒服住处,回到华界更加没有合适的选择了。他们就是真的要跑,要走,欠着租子就走,当着自己的面就搬家?也行啊,自己难不成还拦着他们不让走吗?一没有力气,二不会撒泼,那还能怎么样,讲道理?当大家都是有文化有教养的人,然后对方承诺她一定把欠的房租送来?还是她网开一面放了他们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