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呀。黎砚回冷笑。你们还当我是那个不得不向你们妥协的小女孩吗。
她打字回了消息,向她的父亲发出战争宣言:是的,我是女同性恋,我只喜欢女性。
这几个字简直像炸药的引线,轰的一下就把一切平静的表象引爆了。她爸开始哐哐发语音,黎砚回一条一条地点开听,有选择地回。
她爸从不敢置信到质疑困惑,从讲道理到暴怒指责。他的世界观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他容忍黎砚回短暂的脱轨是认为她总是会回来的,而现在黎砚回给他把轨道掘了,他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我和你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待我们?你让我们怎么抬得起头?”
黎砚回听着她爸逐渐失去理智的声音,渐渐地觉得有些可笑。凭什么你能让一切都如你所愿,而其他的所有人都要围绕着你呢?我,我妈,姑姑们,甚至是堂哥表哥。是一家人托举起了你才有了你的今天,可凭什么是你呢?为什么不是更年长的姑姑伯伯,而是你呢?你何德何能呢?不过是吃尽了家庭、时代、性别的红利罢了。你抬起的头、你顺风顺水高高在上的一生背后是谁的托举、谁的退让、谁的顺从?
“……我怎么会把你养成这样?”
没错的,我也是吃了时代红利的人,因为我生在那个时代,所以我独享了资源,所以我看见了不牺牲自己的一生要怎么活。是你们把我养成这样的,是你们教我的独立,是你们教我的向上,是你们教我的要有出息。我被这些一句一句的耳提面命推拉着走了二十多年,我该感谢你们,没有你们确实没有我的今天。但是啊,正是你们把我推到这里,才会让我变成今天这样啊。
尝过了自由的滋味,怎么会愿意回到樊笼里?
“……你是在报复我们吗?”
不,不,这怎么会是报复呢,我践行了你们教我的一切,我长成了你们希望的样子,独立的、坚强的、努力的,我长成了更好的一个我,你们看到了吗,你们不该为我高兴吗?
黎砚回笑出声来,清脆的一声在会议室里荡开来。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酒局上,她听见一个伯伯说她不听话的女儿说早知道不如不让她读这么多书。她现在在想,她爸爸现在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他是不是也在后悔让她离他太远、让她读了太多的书从而脱离了他的掌控?她有一些想问,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会怎么选呢?
她没有对黎永锋说太多,她只是强调了她天生的性取向,无法改变,也不强求他们理解,如果他们觉得没面子,那就当她不存在吧。
黎永锋说了什么呢,他说:“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当做黎砚回不存在,那是他的血脉延续,是他的女儿,是他人生的一个部分,他怎么能舍弃?他在想他到底哪一步走错了?他开始复盘。
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一家三口,每一个人在发现事情不如自己所想的时候,都会开始做复盘。谁说亲缘关系不奇妙呢。
这一天的沟通也是不欢而散的,黎永锋那些带着情绪的话黎砚回都没回,发泄完了情绪黎永锋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敲响了休战金锣。
黎砚回松了口气。在这一天之前她的心都是提着的,她爸说一不二的形象在她心里持续了太久,她其实是害怕的。她不知道她爸会是什么反应会做什么事情,没法预判也没法准备,她不知道这个雷炸开的时候会是什么结果,会不会影响到她和赵肆。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爸高大得像个巨人,嗓门大得像打雷,跟她妈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像是狂风对暴雨。
有很多年,她经常会梦见世界在摇晃在膨胀,梦里电闪雷鸣,梦里的声音大得要震聋耳朵。一切都很大,只有她很小,她不停地跑,跑着去找一个小的地方,能把她藏起来的地方,她不知疲倦地奔跑、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