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颤,因为高兴,也因为那话分量很重。
“我心里……你也是挚爱,”在张启渊面前,魏顺逐渐不刻意压着嗓子,他的声音近乎十来岁尚未倒仓的小少年,说,“五岁从月阙关到京城,我赶了几十天的路,之后的十来年,我总以为那是一条奔赴纷争和苦痛的路,可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条来见你的路。”
张启渊像是失神,缓缓说:“可要是你疼,甘愿不见,能选的话,我要选当年那些事全没有发生,你的家人都还在。”
魏顺屏着息眨着眼,不准眼泪掉下去:“那我现在肯定还在草原上,骑着马赶羊。”
想了想,魏顺又说:“那我现在,肯定还是个……‘男人’。”
魏顺终究落下一滴泪,掉在张启渊眉间那儿,可事实上这滴泪沉重又锋利,一瞬间穿过了颅骨皮肉,刺进张启渊心里了。
魏顺还是在意,张启渊想,魏顺肯定在意,其他的都有余地,可受刑这事儿不同。
佴之蚕室,身心不俱,耻辱写进阉人们的命数,他们个个终生记恨,无一逃脱。
车窗外是一片平原,天顶湛蓝,漫山裹红,然而此地和京城不同,深秋即是严寒,耳畔留鸟哀叫。
骑马护卫的徐目掀开车帷,喊了声“主子”。
魏顺这才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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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九月初九,辽东忽降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到达辽阳治所次日,西厂提督亲领圣命,率部下闯入巡抚卫熹的住处,将院落、屋舍、器皿一一搜查。
午后未时不到,一缇骑就从后院鸡舍的食槽下找到了隐蔽埋藏的信件。
正像那刺客所说,这几乎是卫熹与张铭、张吉所通的全部信件了,不但有所收原件,还包括了卫熹所发内容的全部抄白——厚厚的一沓,用几层油纸裹着,塞在个带盖的陶罐里,埋在已经结冻的地底下。
“看吧,”后院厨房里暖和,魏顺半跪在地上看完了证据,抬眼告诉徐目,“埋在鸡食槽底下,要不是带西厂人来,没人会查得这么细,像你以前说的,正常脑筋的人根本想不到。”
徐目点点头,问:“有最近的吗?”
“最近到八天前,”魏顺叠好信件,命手底下的人收拾带走,然后起身出屋,边走边说,“ 等不到明早了,咱们今晚就得走,我回驿馆给家里写信,你到时看着卫熹,顺便审审他。”
“是。”
深冬未至,鹅毛雪盘旋下落的景致,这月份大约只能在这儿看到,出了卫熹住处,魏顺走得慢了,然后停了。
他身上裹着一件银貂皮斗篷,驻足回身,与徐目视线对上。
好半天的相顾无言,徐目懂得他是什么意思,就摸了摸他肩膀,说:“基本上尘埃落定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
魏顺一直笃定,可有了成果的当下,他却这么问。
“不是的,主子,”徐目摇头,“你听君令,行职事,这是万岁爷的意思。”
魏顺显得低落,再问:“你又不责怪我了?”
徐目仍旧摇头,让身后人在原地等着,而他陪魏顺沿着街往前走,说:“就像你说的,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法儿回头了,还是往前看吧。”
魏顺:“出来已经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京城现在天气怎么样,要是有太阳就好了,别下雪,下雪显得凄凉。”
“才九月,”徐目说,“京里现在顶多下雨,要是真下雪,那也得是西山顶上,下不到城里来。”
纠缠的、矛盾的、无解的事,想来想去还是无解,当取舍有关于生死,一切都变得凄凉,人在持续的不安中抽去生机,从少年变成了大人。
魏顺踩着雪,想了想,忽然提:“不知道喜子好没好点儿,刀口还疼不疼。”
“会好的,”两个人转身往回走,徐目说,“你都给他找好大夫了,咱们在宫里那会儿,哪里会有这待遇。”
徐目又说:“对了,主子,现在九月,十月要到你和渊儿爷生辰了,去年没过,今年也不过?其实除去张吉的原因,和所爱之人‘同生’,是很有情调的事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