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淬炼出两个恶意昭彰又满含亲切的字眼:“爱卿。”
徐回一下就领悟到他话里的杀机,马上给他跪下了,徐直一直给他跪着根本就没起来。
李泽不为所动,睥睨着匍匐在地的两个人,笑道:“李先生说你是天下不可多得的英才,朕深重爱卿,爱卿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朕甚是惜才,不想看到明珠蒙尘,倘若爱卿不忍割爱,无法做到不遗余力,朕只好替爱卿动手了。”
徐回道:“臣愿为国家尽心尽力,为陛下肝脑涂地。”
徐直还从来没跟他说过话呢,现在为了徐回的前程,她急于想向他展现自己并不是有病,她声音弱弱地说:“千错万错,错在民女一人,阿兄绝不是那种人。”
“请陛下宽宥。”
他好像一直在等待她说话,但是她真说了,他又不愿意接她的话,似乎真的很厌恶她。
李泽对她视而不见,转而道:“朕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其解。”
“朕阅览徐挺的族谱,你所谓的舍妹齿序明明在你之前,你们为何以兄妹相称?”
“这其中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理由吗?”
李泽不带一丝责难地问他,仿佛是纯好奇,还安慰他:“爱卿千万别害怕,朕只是好奇想听一听。”
徐回的脸色已然是很难看了,他也有很多问题想回敬他,但是碍于君臣之分,身份悬殊有别,他不能。
徐直代替他回答:“民女和阿兄只相差两个月,这样称呼可以增进感情,以为这样并无不妥。况且……”
李泽冷道:“你闭嘴。”
徐直被吓得一抖,徐回水波不惊地说:“如果陛下不喜欢,臣把称谓换过来就是。”
李泽的眼睛不偏不倚地看着她跪着的腰背,头颅,满含阴暗的眼神几乎将她洞穿,徐直敏锐地感觉到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神情,让她想到了黑夜中向她索命的男人,不由得一阵浑身发冷,在午时的太阳下面打了个哆嗦。
头顶传来的却是他的笑音:“朕喜不喜欢不要紧,关键是徐挺喜不喜欢。”
他好心地提醒:“朕命人在长安仿照洛阳建筑给爱卿新修了住宅,家庙都帮你建好了。”
“到了长安记得好好拜一拜,千万别辜负了徐挺的养育之恩,”
“父子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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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长安(五)
深冬的冷月挂在天上,零散的星星破败地垂于长安的危楼。
可是还是能从城市的疮痍之下,看到人们认真活着的证明。长安街上充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默不作声地欣赏着寂寥的花灯,贩卖糖果、玩具的小商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佯装欢笑的百姓,像一群在鬼城里来回游荡的幽灵。突然加入他们的人,会感到一丝阴森的鬼气,一旦适应,就会像得到了永生那样兴奋,是贪生怕死的兵荒马乱,是跪着向死而生。
“这一切真是太可怕了。”
山的里边和外边,城与城之间的环境,人与人之间,是如此不同,蕴含着巨大的裂缝。这里排山倒海,那里沧海桑田,山收起了棱角,地敞开裂缝,高山变为深谷,海里长出山峰,有人为民请命,有人死里逃生,墙外的人在笑在闹,墙内的人压抑着血泪不愿让人知道,墙面坍塌,城垣陷落,一时山呼海啸,哭声涛涛。
眼前的一切交错变换,刺激着她的头脑,手里的糖人掉在地上,徐直站在雪地里往后退了一步,徐回适时扶住她的腰,他一直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今天是除夕,无论如何他们都该留下美好的回忆,上天会善待他们的,对吧?
但是他的心里是如此不安,好像如今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偷来的。
徐直也有不好的预感,徐回什么也没告诉她,可她就是不安,仓惶无助。
她偷瞄他的衣襟,月白色的圆领,藕色的襕衫,腰上垂挂的银色丝绦,不顾他的劝阻执拗地蹲到地上去捡掉在雪地里的糖人,长安街灯火通明,花市如昼,车水马龙,她似乎一定要做点特别的事情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把徐回的一切深深印在脑海里。

